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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10 Thu
《靜寂的盛典》性別數位徵件|也字旁的填充題—他和她(二)
Location/桃園市原住民族文化會館


《靜寂的盛典》藝文徵件


近年,性別議題在台灣因「公投」「同婚」提高了聲量與注目,追求平權抑或是性別認同都是重要的討論主題。今年在桃園市原住民族文化會館舉辦的年度議題展《靜寂的盛典》,探討的正是性別認同在原住民族部落中,雖被熱烈討論卻不能聲張的矛盾。
為期一年的展期,我們有幸從策展人觀點與參展藝術家作品,討論原住民族人的「性別議題」。感謝勇於投稿的他和她,讓我們可以透過族人或觀者的來信,看見不同的性別生命經驗。





 


 

 追 夢 人 

 

鶯歌區位於新北市的西方,十六世紀時已有客家族群在此入籍植茶,到了嘉慶年間,有吳姓人士發現尖山地區盛產黏土,近而設窯製陶。從清朝到日治時期,當地居民多以農業為主,陶瓷業為輔,兩百年前,鶯歌便是全台灣最大的陶瓷輸出地,二戰之後,陶藝逐漸取代農業成了當地的特產,而如今,鶯歌的陶瓷藝品全球聞名,更是有「台灣景德鎮」的美名。

如果再把歷史的時間點往前挪移,在漢人、西班牙人、荷蘭人來此之前,這塊土地上住著平埔族其中一支名為「凱達格蘭」的民族,三百年前臺北盆地是凱達格蘭族的領域,約有三十多社。

千百年前,鶯歌車站的所在地原本是個名為「Yin-ke」的凱達格蘭村莊。
凱達格蘭人的祖先來自於一處名為「Sanasai」的所在,他們原本在此處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但有一天,卻出現了一隻被稱為「Sansiyao」的妖怪,Sansiyao會趁人睡覺時剝奪蓋在其身上的東西,而人們驚醒時它已消失無蹤,凱達格蘭人的祖先們因此陷入惶恐,日夜緊張防範妖怪來襲無法入眠,但還是無法杜絕Sansiyao的騷擾,村民在長期失眠的影響之下,記憶力變得扭曲歪斜甚至消失,沒有睡眠的區隔,無法分辨過去跟現在,時間感如爛泥般混濁曖昧,無法做夢的村民們進入了「馬康多」式的集體恍惚而痛苦不堪,再也受不了的凱達格蘭人祖先為了逃避Sansiyao於是合力伐木造船出海巡求寧靜的新天地,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負著失去的夢境在海上漂流了不知多久……有天,在海的另一頭了傳來從未聽過的美妙歌聲,那歌聲彷彿有種如實體能碰觸並穿透靈魂的力量,聽到歌聲的凱達格蘭人祖先全都哭了,他們流著淚向著歌聲的方向航行,不久前方就出現了陸地,遠遠看去在樹林草叢中有鹿跟羊奔跑著,他們開心地上岸建立了部落,此地也就是後來的鞍番港。經歷了無數苦難,凱達格蘭人的祖先終於再度找回他們的夢境。他們時不時還是會聽到從山裡傳來超凡入世以不知名語言唱誦的歌聲,但始終未見過唱歌的人們,凱達格蘭人祖先將這引領他們來到這塊土地聞聲卻不見影的民族稱為「歌者」。
當新的凱達格蘭村莊逐漸進入軌道塵埃落定後,有一名叫做Uke的少年及他的夥伴們得到了母親們的同意,決定去找尋歌者的部落並向他們道謝,他們帶著故鄉Sanasai的工匠所製作的精美玻璃珠還有磨得最圓潤的瑪瑙打算送給歌者,這些珠子每一顆都代表著不同的祝福及祈願,而且意義不凡,因為當他們離開Sanasai時走得太匆忙,所有代代相傳的工藝技術與器具也都被留在故鄉了,所以這些玻璃珠可能是絕無僅有的。

Uke他們循著歌聲往西南前進,不管走多久,歌聲總是聽得到卻感覺很遙遠,直到走過了三個滿月,終於在一座山前確定歌聲是從山裡傳來,但山腰上有一隻綠色的巨鳥,看起來光是喙就可以吞下一頭牛,眼睛比Sanasai工匠治鐵的爐子還寬,巨鳥似乎沒有攻擊他們的意思,只是每當他們躡手躡腳欲往山裡走,巨鳥就會揮動翅膀產生強大的風壓或吐出濃霧使他們無法前進,Uke認為這隻鳥是歌者的守護神,歌者也許不願被打擾,於是Uke跟他的夥伴,二十多個男男女女決定不回家,就地建立部落,他們認為只要在原地等待總有一天能遇到歌者,他們用時間等待訴說感謝的那一刻。Uke依照巨鳥的叫聲,將他們的部落稱為「Yin-ke」。
究竟Uke他們最後有沒有見到歌者沒有人知道,時間的流逝帶來太多的改變甚至是傷害,順著時代浪潮的衝擊,與世無爭的凱達格蘭族就如同許多這座島上的原始居民一樣,失去了名字語言與自我的主體,再度尋回夢境的他們被硬生生捲入其他複數民族紛亂、狂妄、自傲或悲情的夢境中流離沖散拆解。「凱達格蘭」這四個音譯字最為人所知的反而是位於中華民國總統府前的那條路,那不過是一種被折疊過的簡化,他們失去的夢境、他們的語言、他們的歌、他們的悲喜都早已被新崛起的文明捨棄在那條通往這座島上權力中心的路之外。


鶯歌石位於鶯歌火車站北面的山麓上,是一塊坐落於半山腰外型如鸚的巨石,不少遊客前來此只為一睹其風采。在早期,五都還未升格,新北市還稱為台北縣,鶯歌還是個鎮並非區時,住在這裡的人們幾乎從各個角落都可以看到鶯歌石,但近年隨著都市化,原本是當地象徵的鶯歌石不知不覺已被隨著發展而來的高樓隱去其身影。
這顆巨石的名氣除了其外型,還有它背後的鄉野傳說亦是為人所津津樂道。
傳說中,它原本是隻會吐瘴氣的巨鳥,迷惑人類並獵食,也有一說它是凱達格蘭的酋長所豢養的。相傳十六世紀鄭成功擊退荷蘭人後,他與軍隊行經此地,聽聞有隻凱達格蘭酋長豢養的巨鳥危害百姓,於是延平郡王便用弓箭將之擊殺,巨鳥落下便化成了巨石。 而鶯歌石內有一已加封之幽洞,據說深不見底,不但有幽魂徘徊,還是日軍藏黃金的所在。
鶯歌技術學院位在鶯歌石下西南方約三百公尺處,它的前身是日治時代的海山郡大和國民學校,部份校舍還留有殖民時期的風貌顯示出其悠長地歷史。由於正值假日,校園顯得空盪,在運動場的左手邊便是男生宿舍,而女生宿舍則在校園地另一頭。男生宿舍是棟五樓的建築,303房在宿舍三樓的最右側的邊間,宿舍一間房間總共會住四名學生,但此時只剩阿坤留宿,其他室友都回家了。
阿坤是前個月才入學的新生,家住樹林,不算遠,之所以選擇住宿單純是想要體驗不住在家裡的感覺,當然還有一個更直接的原因,就是為了跟家住汐止的同校女友能有更多的見面機會,而且住宿舍的好處就是可以趁室友不在偷帶女友回房間做愛。
此時他正百般無聊地玩著電腦遊戲,外頭地太陽逐漸西下。由於才剛開始全新的大學生活,他的內心仍然抱持著某種熱燙的躁動,比起回老家,放假就算只是待在宿舍玩電腦耍廢也要來得有趣一百倍。倒是母親每逢假日前夕就打電話來問說有沒有要回家,兒子離家兩個月對她來說彷彿是兩年之長。

剛醒的婉婉走下床看著滿地的衣物跟空啤酒瓶感嘆地說:「怎麼變那麼亂。」
她靠向阿坤從他背後看他在玩些什麼。「怎麼有點冷。」阿坤說。
此時房間的門猛然打開發出一生巨響,大黑走了進來,阿坤被嚇得抖了一下肩膀,他怒瞪了猛然闖入的大黑,婉婉倒是淡定地似笑非笑看著闖入者。

大黑也回瞪了阿坤,說「喂,你在幹嘛,時間差不多了,還不走?」他跟阿坤是高中同班同學,交情一直不差。
「走去哪?」阿坤將注意力轉回電腦,不耐煩地說。
「幹,你不知道今天天黑後不能留在宿舍嗎……會有鬼出來……而且又是這個房間……」
「是每年的今晚都會出現在宿舍徘徊的那個吧?」婉婉將手垂在胸前說怪聲怪調地說。
「無聊。」阿坤仍舊一臉不以為意地敲打著鍵盤在虛擬的世界進行著殺戮。
「是真的啦,東西快點收一收,不閃被煞到我可不管。.」
「有人在唱歌……」婉婉望向開啟地門外說。幽幽地歌聲劃過暮光傳入了耳裡,是鳳飛飛的《追夢人》。


讓流浪的足跡在荒漠裡寫下永久的回憶
飄去飄來的筆跡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語
前塵後世輪迴中誰在聲音裡徘徊
癡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終難解的關懷



這是婉婉最喜歡的一首歌,她曾不知在多少個被思念包圍的夜裡哼著這首歌想起看電影的那一夜。陌生的歌聲獨特的渾厚唱腔與如在傾訴著自身故事的咬字法深深吸引著她,歌聲觸動了她內心之中外界難以侵犯的領域,尤其是那嗓音中所流露出的,超出常人能理解的質量之大的孤寂與蒼桑令她感到動容。就像被賽蓮迷惑的水手,她踏出了房間想看看那仿若有著生命每個音符每個詞都閃動著光輝的歌聲是誰在唱的。
她忘我的追尋著那歌聲踏出學校後門穿越過街道順著孫龍步道爬上鶯歌石山。
最後終於在鶯歌石觀景台找到了目標……
婉婉站在鶯歌石觀景台上,鶯歌市區的風光盡收眼底,曾幾何時樓房居然這樣層層疊疊,遠處的山峽鳶山後太陽正緩慢地下沉,天空被染成了紫藍黃紅的漸層,似乎起了一陣風,四周的樹木輕輕搖擺著。觀景台的左手邊就是鶯歌石的頂端;也就是頭部的地方,大約高觀景台的地面四、五公尺左右的「頭頂」處有顆樹,如同是鶯歌石的頭冠。歌聲便是從樹上傳來的,她上了鶯歌石走向那棵樹,漸弱的太陽光線中婉婉隱約看到枝葉中有個人影。

「妳來啦……」歌聲嘎然而止,取而帶之地是低沉卻又質感柔軟的聲線。
樹上的人輕輕躍了下來轉身面向婉婉,背著夕暮紅光的是名身形修長的赤裸少年,他一頭長及小腿肚的頭髮泛著鍺紅色的光輝在風中搖曳,黝黑的肌膚下肌肉線條明顯,脖子上那條以五顏六色的玻璃珠子串連而成的項鍊非常的醒目。 
面對少年直視的目光及態度,她感到了些許的不解與驚慌,本來想要離開,但好奇心使她的腳步躊躇著。
少年的臉龐難以辨識其年紀,說是十多歲好像滿合理,但說五十歲好像也可以,毫無疑問其面容看起來極為青澀,只是那雙有著琥珀色瞳眸的眼睛之中散發出一種不屬於少年該有的超齡神韻。雖然少年衣不蔽體,但他的雙眼及優雅的身體線條不但沒有婉婉印象中男人那種粗野充滿侵略性的危險氛圍,反而是帶著一種中性,還有不可侵犯地神聖感。
「又見面了。」少年說。「我們認識?」婉婉不自覺地答話。 婉婉的回答讓他眼神中閃現一絲落寞。
「雖然明知妳會這麼說,但每次總還是感到有些遺憾……妳總是忘記呢……」濃鬱地憂傷神色如同漩渦般迴轉在少年眼中。
「對不起……現在的我總是無法記住當下的事……」
「沒關係,有時懂得遺忘是幸福的。」
「但該忘的總是忘記去忘掉。」
「呵呵,忘記去忘記,有點可悲又有點好笑。」
「你……怎麼會在這裡唱歌?」
少年轉身看向開始沉入地平線的夕陽。「為了找我的同類,所以我繞行這座島所有可能還存在我族的土地唱歌。」
「同類……?」他點了點頭,說:「在很久以前,我的族人住在這座島的山裡,我們用歌聲來記憶與敘事並讚頌遠古神靈的故事,大地原本允諾我們的壽命會跟山林一樣恆長,人類看不到我們,但有些自由無爭之心聽得到我們的歌聲,他們稱我們為『歌者』,族人們其實還滿喜歡這個稱呼的。在人類紀元三萬年前開始,這座山便是我們的祭壇,這塊被人族稱為鶯歌石的石頭原本是祭壇的守護者……」少年俯身輕撫長著青苔的鶯歌石表面。

「我們以歌聲感謝天空給予我們太陽與雨水,感謝夜晚給予我們月亮與夢境,感謝時間帶來新生與毀滅,感謝夏日的炎熱及冬日的冰冷……」少年停頓了幾秒深深吸口氣,「後來,越來越多人來到這個島,他們是屬於聽不到我們歌的種族,遵從著慾望貪念,熱衷征戰與掠奪,他們屠殺彼此,也侵蝕著自然的一切,他們覬覦雲豹的皮、藍鵲的羽毛,將之殺害視血肉生命為糞土,他們砍伐森林,阻擋河水,掏空黃金汙染水源只為了自身的方便及喜好,隨著他們不同族群之間不斷地鬥爭,聽得到我們歌聲的人族慢慢消失……而之後那些人的到來,也帶來許多強勢而好戰的異種神明逼得遠古的神靈放棄了這座島,山林的靈魂隨之凋零,夜晚變得明亮讓月亮暗淡,空氣充滿腐臭……原本跟山林同壽的族人們也因此受到影響……古神放棄了這塊土地的同時,我們也注定到了盡頭,部份的族人因為守護山林的執念墮入左道成為徘徊在山林裡的魅影,部份的族人則選擇脫胎肉身得到人的形體以有限的生命苟活……還有一些則被異種神靈當做得到崇敬的媒介偷渡神格吸收取代……」
「所以你是選擇成為人類的歌者?」婉婉說,少年起伏的胸膛說明他需要呼吸。
「不,是我的父親,他選擇成為人類,他跟幾個族人相信人類崇尚的貪婪跟暴力並非其本性,只是不懂得和諧與自由的真諦,還有因為生存在物質世界,於是忘了對於自然的崇敬,他脫胎肉身混入人類的世界,希望能從基礎改變人類的社會……父親與我的母親相遇,並且結合生下了我……但父親最終卻因為自身的信念而死,那是我出生的第五年,1947年2月27日,父親跟幾個族人與其他人類中追求自由與平等信念的學者在天馬茶房研討著如何讓這塊剛經歷完苦難的土地之精神與人文能夠再次昇華時……那天起他再也沒有回家,我也沒機會聽在睡前聽他訴說的關於歌者們的故事,他留給我的只有脖子上這條項鍊,他說這是一個好友送他的。五年後母親也因為過度思念父親而放棄生命……父親總是說我是特別的,因為我是世上唯一一個歌者與人類的結晶,但也許這份特別同時也是某種詛咒,母親死後我的身體便停止成長,身影也逐漸單薄,周圍的人們慢慢看不到我聽不到我,那是種只能被迫接受的放逐,被拒絕於人族世界之外,於是我開始流浪,期盼著用遺傳自父親的歌聲找到或許還殘存或是已不知成為何物的父親的族人們,歌者們……但父親還來不及教導我祖靈之歌的唱法就離開了,我只能唱遍所有我學到的人族之歌追尋著非人族的半份血脈的同類……但始終一無所獲,究竟是因為我唱著人族的歌而非祖靈之歌還是歌者們真的已經完全消失了呢?」

「原來是這樣啊……」少年落寞的身影倒映在婉婉的眼中,她想說些什麼安慰之語,但無奈脫口而出的卻只是毫無意義且廉價的字句。
少年轉頭看著婉婉,擠出了一絲微笑。
「沒關係,只要繼續唱歌,我相信一定會有誰聽到,你不就聽到了嗎?」
「但你要找得不是我……」
「我知道,但你聽得到就夠了,這幾十年來我的歌聲只有被你聽到,所以我每年的今天都來這裡唱歌,你每年都忘記我,但我不會忘記你這二十多年的朋友。而且我剛剛唱的這首歌是聽到妳唱我才學會的,我還記得那一晚有著大得跟畫一樣的月亮掛在對面的山邊,妳的歌聲從山下傳來……裡面包含著的那種哀戚是我久未見過的……你能夠聽得到我的歌聲可能是因為我們很相似,都執著於執著,我因為執著而四處飄盪流浪想趕走如影隨形的寂寞,你卻因為執著不甘而不願意離開選擇擁抱寂寞……時間差不多了吧?」
婉婉無奈地點了點頭。
 
 
阿坤繼續玩著電腦,但不得不說他的內心其實有些動搖,注意力早已無法集中於遊戲當中。而窗外越來越暗的天色更將站在身後的大黑所說的話宣染出幾分真實感。但阿坤的理智仍在強烈的告訴他這只是無聊的整人伎倆。
「所以……今天是那個學姊自殺的日子?」他猛然想起大黑闖入之前那一抹緊貼在背部的寒氣。「就叫你平常不要太雞巴,你看,全宿舍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人緣是多差,二十多年前那個學姊因為跟另一個女同學在一起,結果被家長發現,鬧到學校,搞得不可開交,對方的家長有點勢力,所以學姐被強制退學,女朋友也被爸媽送到國外。結果她在離開學校那天在這房間上吊了。」
「去,我住這麼久怎麼都沒感覺有鬼。」
「阿不是說了因為學姐只會在她自殺這天晚上出現,最初幾年的這一夜,宿舍不少人都看到她出現還聽到詭異的歌聲,學校後來有舉辦法會,還把男女宿舍對調想用陽氣來壓制陰氣……但無論怎麼做,學姊就是會在這晚出現,所以慢慢有個不成文的潛規則,只要這天的下午大家就會自動自發離開宿舍,快啦!」
 阿坤有股想立刻起身離開的衝動,但他的硬脾氣跟年少的反骨個性卻偏偏在這時發作,他打算壓抑住不安,出言諷刺大黑幾句並擺出不以為然的姿態,好顯示出自身的勇敢及與眾不同。但他還來不及開口,房間的角落就傳來了幽幽的歌聲,那是首他忘了在哪裡聽過的老歌,同時四周的溫度立刻往下降了幾度。當阿坤來不及反應過來時,大黑已經用前所未見的速度衝出房間,而阿坤見狀也什麼都顧不得地一面咒罵著大黑的沒義氣一面奪門而出。
坐在床上的婉婉唱著《追夢人》,就如同她決定離開這充滿惡意的世界那晚一樣。

婉婉從小就知道自己喜歡的是女生,但她的家庭信仰與受的教育卻總是明的暗的講同性戀是錯的,不成體統的,甚至是不正常的。
高三時她曾嘗試跟隔壁班的男生交往,由於同樣是管樂社,又聊得來,所以當對方跟他告白時她也沒有不接受的理由。這段戀情大約維持了兩個禮拜,她與他的初吻讓婉婉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如何地排斥異性,她推開他時那男孩受傷的表情成了某種揮之不去的尖銳深深扎在她的心底。
在那資訊不發達的年代渡過的多愁而善感的歲月裡她一度認為自己將會孤獨到老,終將在年紀到時聽從父母之命嫁給某個男人,不甘願地讓男人插入自己的體內射精為他生下小孩,將青春耗損在家庭之中一輩子放棄自我直到仁慈的死亡來臨。
但就讀鶯歌技術學院時她遇到了淑美,淑美高她一個年級,當兩人第一次對到眼時,她就明白了原來自身並不孤獨,她們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了相似的靈魂,相同的慾望,相愛的可能與相近的命運。
她們第一次的約會是偷溜出宿舍到板橋的日興戲院看《天若有情》,在迷濛昏暗飄著煙味的戲院空間中她跟她第一次接吻,婉婉感受到淑美跟她一樣在嘴唇接觸的剎那落下了淚,積鬱在心中長期對於性向被察覺被排斥甚至被厭惡的恐懼不安在那個吻之下化成了感動與喜悅的淚水。
看完電影後她們牽著手逛著南雅夜市好多好多圈。那一晚的記憶在她的心中總是散發著如鑽石般璀璨永恆的火光。
她們的愛是這麼的熱烈而真誠,有個瞬間,永恆彷彿就近在咫尺。
但兩個人小心翼翼地守護到最終還是徒勞無功。
那次端午連假,她們約好對家裡說要留在學校讀書,計畫一起出去玩,但兩個人在淑美房間赤裸相擁的場景卻被提著雞湯水果想給女兒補個身子跟驚喜的淑美母親撞見。婉婉的臉頰上淑美母親打的巴掌熱辣的觸感至今還依舊殘留著餘溫。而被找來學校的婉婉父母那充滿鄙視與憤怒的眼神一樣刺戳碾壓著她,父母完全聽信淑美的母親那套自己的女兒是被勾引的說詞。
「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給我出去自生自滅,以後不准回家。」父親在跟淑美的母親道歉後,當著其他在場的老師、校長等人面前打了她一巴掌,然後像是在唸戲劇台詞一樣這麼說。
最令婉婉氣餒的是淑美的沉默彷彿就像是某種認同自己母親提出的不實汙衊,但她也知道淑美是多麼地畏懼母親,也知道淑美的個性本來就有些軟弱。只是被恐懼綁架的淑美那雙眼睛中的冷淡與退縮實在是太慘不忍睹了,她知道淑美已經放棄了自己跟這段愛情。
她曾經以為只要有愛情為後盾就能對抗這世界,無論是歧視還是剝削……但就像那一晚在日興戲院看的《天若有情》一樣,沒有任何東西足以跟命運對抗,更何況是如朝露般只要受到陽光照射便會消失的虛幻情愛。
選擇自殺可以說是失去愛情幻夢及家人的她對這世界失望的抗議,她從小被教導過許多事,關於罪,關於天堂與地獄,她想反正自己已經是個罪人了,那不如要墮落就徹底墮落吧,至少地獄應該不會歧視同性戀。
又或者,也許這對她來說,冀望著是唯一能從這場破碎夢境中醒來的方法。
就在那晚她哼著《追夢人》將頭放入繩環中的當下,她想到了那些總是說自殺是膽小的行為的人們,她突然羨慕起那些人,因為會說出這樣的話,必定是沒有見過絕望的容貌……只要沒有見過絕望,那就是幸福,真好。
但死神的吻只讓她沉淪到更深的黑暗之中,那裡沒有神或惡魔,也沒有燒著烈火的地獄,只能反覆嚐著活著時所受過的一切苦痛,記憶成了結界圍困著她使她無法醒來,反而跌入更繁雜而無盡頭的夢境,或者那就是地獄的樣態。只有在每年她選擇死亡的這天,她會短暫的醒來,被迫重溫死亡的滋味,彷彿有某種力量逼迫著她去理解並審視這決定的價值。
按照剛剛那名歌者末裔的說法,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了……選擇死亡的她畢竟是屬於過去,不存在未來,當下的人事物或感受在她再度斷氣的那刻就會被遺忘,醒著時反而更像做夢。二十年了,不知道淑美如何了?是否還記得她?是否找到了一份更好的愛?還是按照母親的意思嫁給了門當戶對的醫師或律師擁有了家庭生了小孩過著「正常」的日子?
就在陽光徹底被黑夜吞噬的那一秒,陷入黑暗的房間天花板上緩緩垂下一條末段結著環的童軍繩。婉婉知道想得再多終究只是徒勞,她哼著《追夢人》下了床,開始那重覆了二十多次的,不知道是尋求夢境還是甦醒的儀式。
在無法呼吸意識開始渙散的真切痛苦中,她聽到了窗外幽幽地傳來歌者末裔的歌聲,就像是在為她送行。
   
秋來春去紅塵中
誰在宿命裡安排
冰雪不語寒夜的你那難隱藏的光彩



 


 

 我 是 阿 美 族 男 人 , 我 愛 誰 根 本 不 重 要 

 
我是阿美族和閩南混血,媽媽的故鄉在台東,要不是今年疫情影響,8月夏天從台東開始一路沿海北回,都有參加接力不斷的豐年祭。喜歡這一個月,回到東部,和部落同個階級的朋友聚會開心。我喜歡男生,在村子裡是公開的訊息甚至連秘密都不是,但到了會場,我照樣穿上我喜歡的傳統阿美族的男生族服,跟大家圍成一圈唱歌跳舞。我就是阿美族男人,我愛誰,根本就不重要。
 
我回看這一路,要不是因為一次難過到要死的失戀,我根本沒有勇氣向我爸媽老實說:「我和一個男生分手了!」只能說,在兩個老人家知道之前,哥哥姐姐們就已經明白我的性向,因為有他們幫忙說情講明白,才讓爸媽從無言以對到大方接受,他們只有叮嚀:「注意性的衛生安全就好!」「記得帶男朋友回家給我們看!」同婚通過之後,兩個老人家對我的下輩子更有信心和安全感。即便我知道我可能不會有一場雙方家族大批親友、大方慶祝的婚禮,但主桌上有爸爸媽媽哥哥姐姐都在的場面,那就夠了!
 

阿美族 生理男性

 

 我 是 原 住 民 , 也 是 一 名 在 排 灣 族 中 地 位 崇 高 的 公 務 人 員 , 更 是 一 位  男 同 志 


從小爸爸不斷地告訴我跟哥哥:「當一個男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要扛起整個家。」或許受到這句話的影響,那我寧願不要當一個男人(笑)。
爸爸嚴厲的管教方式,以及媽媽溫柔的溺愛方式,總讓我不斷壓抑自己,因此雖知道自己身為男同志,但我仍在求學階段交了女朋友,也只是想讓他們放心,但也因此沒交過男朋友。

從念書到畢業後幾年,我都是伸手族,當我認為可以為自己負責,養活自己時,將是我自由的時刻。
考上公務人員,並回到部落服務,開始強烈感受到,我的婚事,不只是我個人的事,也是我們家的事,更是我們家族的事,因為族人認為,我在事業上已無任何負擔,下一步就是成家立業,所以也從來沒自由過。這幾年,爸爸開始不再參加婚禮,因為他說最常聽到的一句話是:「什麼時候換你們家?」

現在連跟爸媽聊天的念頭都沒有,每天都害怕下一句又是逼婚的話題,tjakudain*~


*tjakudain:排灣族語,怎麼辦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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