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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13 Mon
藝術家專訪|林介文:我的創作,就是一種軟性力量的集結
Location/桃園市原住民族文化會館

自由的靈魂 翩然飛迭在織布機的經緯交疊中
旅居海外多年的林介文 看見異文化衝突和協合
一張張的大紅圓桌覆蓋著精緻艷麗的織布作品 象徵她圓滿知足的生活
回到故鄉成為母親的林介文 用柔軟堅毅的精神織出人生最美好的篇章



 

走入「迷園」

「除了創作之外,我好像沒有做過其他工作。」

來自花蓮太魯閣族的林介文,曾於輔仁大學就讀應用美術科系,對金工特別有興趣的她,一開始是先手作飾品自己配戴,年輕女孩愛漂亮,身邊的朋友口耳相傳之後,她開始把腦筋動到商業模式上了,做了不少飾品嘗試販賣,發現周邊反應不錯,也因此奠定她對金工的自信。大學畢業後林介文前往西班牙求學,在巴塞隆納自治大學建築學院攻讀碩士學位,本想要深造金工課程,才發現校內這方面資源並不多,才又順應家人期待轉到建築學院,但課程內容大多包含當代藝術,這應該就是走上純藝術之路的最大契機。

身為一個部落女性,林介文接觸編織的起始點其實是因為旅居巴塞隆納時,閒暇時間跟朋友學習毛線勾針開始,反而在這段時間,她常常想起過世的奶奶在織布的情景,回到台灣之後,她在因緣際會之下,遇見了一位特別的部落女性長者,開啟了對織布的全新視野。


「創作的靈感都來自於生活,每個時期的創作,都反應出不同的人生階段。」

林介文說自己一開始剛回國的時候,所創作出的作品都帶有非常重的個人情緒,可以說是相當有「藝術家」的感覺。大約距離現在12年前,她回到部落學習織布時認識了一個阿嬤,當時的阿嬤已經80幾歲,身體還是十分硬朗,一個人生活的阿嬤,還可以每天上山到工寮去餵雞,把自己的生活過得很有樂趣。阿嬤的織布工序是從種苧麻開始,再自己刮苧麻、捻線再編織。因為阿嬤只會說太魯閣族語,所以介文和阿嬤完全無法溝通,但介文卻覺得這樣的相處非常自在,當時的她剛從海外返鄉,對於身分認同還有很多懷疑,但卻透過阿嬤的生活,有了對未來的想像,原來這才是價值,這才是自己真的想做的事。
 

此處是「她鄉」
 

「我常覺得沒有所謂傳統,就是傳統其實是不存在的。」

網路搜尋林介文的作品,常看見一個個的大型圓盤,上面是精緻艷麗的織布作品,這裡林介文使用了非常特別的媒材,就是辦桌常見的紅色大圓桌板,會使用這個媒材的原因是「因為我們部落家家戶戶門前都有一個」,介文說,在部落中沒有大型的連鎖量販店,有的只是中型的生活五金百貨,而在店內常會販賣的就是這種塑膠圓桌板,便宜方便,只要隨便放在支架、木樁上,就可以在庭院聊天喝茶或是廣邀鄰里前來餐敘喝酒,這也給了林介文不少靈感,雖然這個媒材與原住民族傳統無關,但卻在原住民日常裡隨處可見,林介文認為文化是人塑造出來的,而人生活的形式會隨著時代一直不斷的改變,所以或許今天的新創就能成為明天的傳統,因為真正有價值的是生活間小事帶來的啟發與意義。


「對於原住民身分,我已經完全沒有束縛感。」

走進林介文的展間,可以看見一件大型裝置作品,名為《倒地媽媽》;作品傳達出的意境,就像為了育兒而累倒在地的母親,這也讓觀者群中的媽媽們,全都深有同感。

林介文談起自己的生產和育兒經歷,言談中都帶著滿足的笑意。「我的大兒子是在家生產的。」林介文驕傲的說;沒有任何藥物和醫學器材的輔助下,由媽媽跟丈夫一起接生的第一個孩子,就誕生在自家中,這在現今社會聽來多麼不可思議,但林介文認為懷孕、生產都是非常自然的事,一點都不可怕,是女性的本能,可以用自己的身體去輔助另一個生命成長。孩子出生後,林介文也餵好餵滿六個月的母乳,她認為這是一種身為女性的光榮感。

而最能激發創作靈感的,林介文說就是育兒時期了,隨著孩子不斷成長,每個時期都有不同啟發,像是哺乳、斷奶,當然還有小兒子的出生。生了一對兄弟的林介文,在懷弟弟的時候一直觀察哥哥的反應,到弟弟出生,哥哥無法掩飾的嫉妒情緒,也帶給她相當大的衝擊。孩子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與弟弟的互動可能有些激烈,這個時候,林介文的壓力常常忍不住爆發,反觀丈夫雖然生理上也有些疲累,情緒上卻不太受影響,林介文才藉此試著內觀自己,原來兒時自己對弟弟也曾有過嫉妒的心情,只是身為長女,要扮演好照護弟妹的角色,都默默隱忍,直到自己的孩子引爆了她對這種情緒的逃避和忽視。這幼時未完成的功課,沒想到一直到有了下一代之後才真正迎來面對處理的時刻。

林介文也希望未來能以「嫉妒」為題創作新作品,不過育兒與創作很難同時進行,她常常需要跟孩子溝通自己要去「小織」或「小工」一下,意指去織布或工作;孩子對於媽媽的職業也有一定瞭解,林介文偶爾也會帶著孩子一起佈展,孩子對她的作品或是展間陳列也會有自己的意見,她認為這或許也是培養孩子藝術能量的方式。但比起觀賞展覽,林介文更喜歡帶孩子親近大自然,到河邊抓魚,山上探險,比待在白盒子看展品,或許更能啟發孩子的創造力。

 

尋回「夢所」
 

「我沒有想要傳承,我只想走我自己的路。」

林介文從小在部落長大,但媽媽是漢人,父親雖是原住民卻也有部分日本血統,她笑說自己的原住民血統算是很不「純」。不過原住民族的文化特質卻深深吸引著她,看待身分認同這件事,林介文認為自己是選擇性的去追求有價值有感的東西,因為若是一味被傳統社會的文化和民族性所規範,身為一個藝術創作者就會變的綁手綁腳。

從小發育比較早的林介文,在學校常會遭到男同學的言語騷擾或是攻擊,或許不到觸碰身體的嚴重性,但也導致她心中對男生有種懼怕和反感。而在家庭中,父親的極度強勢與母親的相對弱勢,也讓她對於這種性別不平等的現況非常反感,因此在成長過程中,林介文不斷提醒自己未來絕對要成為一個不同於傳統價值的女性。像過去部落中的女性都需要學會織布跟縫紉,因為婦女需要在家育兒和織布,這就是傳統的規範。而林介文說自己現在就是在家一邊織布一邊育兒,那這樣她就算是一個傳統婦女了嗎?但她可是喝過洋墨水,還帶了個外國人老公回鄉的女性呢,因此她認為身分認同這件事本就不該有束縛。

談到自己的創作計劃,在集體創作方面,林介文非常積極的募集原住民族的織者來一同完成作品,像花蓮新城火車站的公共裝置藝術作品《織路》,就是集結了30多位織者共同製作。林介文認為這不僅是她個人的作品,更是所有工作者的心血結晶。織布在外界眼光中還是屬於較為傳統的技法,但林介文希望未來有更多年輕的原住民族女性投入織布技藝中,另外一件在銅門部落展出的地景藝術裝置《曬田》,就是她與年經一輩織者的合作。不同的世代差異會碰撞出風格各異的火花,林介文說她不會限制織者的想像,不要求特定的圖紋或形式,因為每個人織布的機具不同,產出的成品也大小不一、有長有短,林介文的工作是將這些布料拼接成她自己想要的作品樣式,而最終作品呈現的樣子,也會跟著織者提供的布料變化,這就是集體創作的樂趣更是挑戰。

明年(2021年),林介文將在部落進行一個全新的計畫,她稱為《裹山計畫》,在這個計畫中她將扮演策展人的角色,邀請15位原住民族織者共同參與,展覽地點也非常特別,是一個已經停止採礦的礦區,林介文帶著這15位織者一起去場勘,一起討論展出的形式,她期待集體創作的意念,可以更宏大也開闊。在選擇這15位合作的織者時,林介文特別提到她們都是屬於當代的創作者,較不被傳統觀念所桎梏,在織布的領域中,有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輩在努力的追求復振和重製,但她認為這個擔子太重,她想做的只是盡情展現自己對織布的熱愛,將織布融合在生活中。傳承這兩個字有些沉重,她笑著說只想做舒服的自己,活的對,就好了。

在採訪林介文的同時,電話的另一頭常常響起孩子們的嘻鬧聲,溫柔和孩子說話的她,堅定地談論藝術創作與未來的她,兩種不同的力量完美的在她的作品和人生中展現。未來她希望自己能一直織布到老,因為在哪裡織布,就能證明自己在哪裡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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